【丹枫】那年,那雪夜(小说)

笔名经典文章2022-04-19 11:58:025

不经意间,国庆就有了颈椎病。

当地的大医院小诊所几乎跑遍了,名大夫老中医找了不少,至于针灸、按摩、牵引、拔罐、理疗、敷贴各式各样膏药之类的事情也做了不少,效果总是不怎么明显。病不大,要不了命,可难受总是难免的。

“去省城看看吧。我姨夫在省城开门诊,专门治这个病。”建军说。建军和国庆是一对从小玩大的朋友,一起上学,一起参军,一起工作,两个人都属于那种家里放心、单位安心、社会上小心的人。只是后来沉稳持重、喜欢舞文弄墨的国庆去了机关,眼下已是副科长,而整天貌似吊儿郎当的建军却喜欢基层的随意,现在是专门跑长途的司助。四年前两人又同时成家,都成了父亲。

于是国庆去了省城看病。

第一次治疗后当即就有了效果,僵硬的脖子能够转动了。只是那治法有些奇特:除了常用的手法外,还要吃他们自己研制的中药,还要用他们自己配制的药物进行穴位注射,且每周一次,三个月为一个疗程。

有病就要治,何况有了效果。

于是每个周末,国庆坐火车上省城,第二天一早下车后,吃一碗“一清二白三红四绿”的牛肉面,然后直奔诊所。治疗结束后,搭乘最早的长途客车连夜返回。不只是忙,还省一晚上的住宿费。

每个重复的过程大体都是相同的。但是,每个过程的细节却不尽相同,国庆的治病过程也是。大概在最后一个月的一次治疗中,国庆经历了这种不同。

那天出门时,天空飘着细碎的星星点点的雪花。穿上羽绒服和棉鞋,妻子还拿出一条浅灰色的围巾:“脖子怕冷。”

“没事。车上有暖气。”国庆喜欢轻装上阵。

“等冷就来不及了。”妻子还是坚持让国庆带上。

到省城时,雪停了,但天空依旧乌云密布。一层薄薄的雪给平时喧闹的城市带来了清冷和寂静,街上的行人比以往少了许多。

治疗的过程很顺利,第一个来,第一个治,全部流程做完还不到十点半。走出诊所时,国庆在犹豫,这样的天,是坐火车还是汽车呢。汽车虽然快,可如果堵车就得不偿失。如果坐火车,最早一班要晚上八点多才发车,到家已是凌晨。

最终还是去了长途汽车站。想看看建军是不是在,如果在,就陪着建军回,途中也有说话聊天的伴。巧的是建军不但在,他们的车还是中午最早的一班。于是,两人吃了碗羊肉面片,国庆就坐在司机后面的那个位置睡去了,而建军却去招徕顾客。

国庆醒来时,班车早已出了省城。那时高速还没有开通,逼仄且弯曲的老国道上,不时要会车,司机脚下就多了些动作,而车就多了些颠簸,颠簸多了,自然就无法入睡。醒来的国庆看着窗外,雪花又弥漫了整个天空,车窗玻璃四周已结了晶莹的冰花,只有中间脸盆大小的一块能看见外面。看见国庆醒来,建军说:“怕你旅途寂寞,专门给你安排个美女,你却睡得和死狗一样。”

国庆回头一看,邻坐是一个年轻的、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,双手抱着一个奶白色的真皮包在假寐,一头黑亮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,浓淡适宜的柳眉显然是精心修剪过的,却没有一点画过的痕迹,秀挺的鼻子,皮肤白晰如玉,短款灰色呢大衣下面是黑色高领羊绒衫,黑色打底裤,脚上是黑色高跟皮鞋,干练而洋气,但完全不是在这个季节出行的打扮。此时,低垂眼帘,紧闭嘴唇,给人一种高傲的、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。

“是你朋友呀?”国庆知道建军的毛病,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,许是职业习惯,总是喜欢和陌生人搭讪,且言语中总有一些“痞子”的味道,实际上建军是个内心善良且胆小的人。

“不是。”建军还没有回话,那假寐的女子却说话了,声音冰冷得如同窗外的天气。

“认识不就是朋友了。”建军笑眯眯地说。

“再说一遍,我不想和你认识。无聊。”那女人猛的睁开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。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且有丝丝怒意。

“不说就不说。”建军依旧嬉皮笑脸的样子,只是转过话头和国庆拉起了家常,还暗暗地用手指比划了一下。那个意思国庆懂,意思是这个美女能打满分。

怕什么就会有什么,国庆怕堵车,那车就恰巧堵了。车还未到乌鞘岭,一条长长的车龙就从山脚下向山上排去,宛如一条缓缓移动的游龙,两边的山上已是白皑皑的一片。从下午三点多到晚上七点,近四个小时,客车前行了不到二百米。建军从堵车开始就去打探消息了,而消息却模棱两可,一辆大货车刚刚爬上山顶,就和迎面而来的一辆小轿车相撞,警察和事故处理人员正在赶来,至于什么时间能开通,没有定数。那女子却是一直在假寐,只是不停地跺着脚。

“有吃的吃一些,有衣服的都穿上。这是天灾人祸,希望大家理解。”建军回来后一边对焦躁不安的旅客说着,一面用顺手拣的树枝蹭着鞋上的泥,本来光亮的皮鞋早已成了一个泥团:“需要解手的就近抓紧解决,不要远走,说不定那个地方就是雪埋着的深坑。回来没事就睡吧,把自己的东西看好,谁的脸上也没有刻字,出点意外得不偿失。”说完,打开车门,自己率先下车了。

客车基本上满员,且大多都穿着臃肿,唯独那个女子是例外。回来的建军拎着三件大衣,给了司机一件,自己留了一件,另外一件给了国庆:“前年也是这个季节在这里堵过一次,那天冷的,差点把肠子冻住。”话是说给国庆的,可眼睛却看着那个女子,而女子则不屑地转过头去。建军又对乘客说:“谁有多余的厚衣服可相互支援一下,海拔3600米的山顶过夜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但是没有人接建军的话,不到五百公里的行程,虽然不短,可也没有人携带多余的行李。

国庆接过大衣,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,可那女子依旧闭着眼,思忖了一下,把大衣反盖在身上,只是把左侧的衣袖掩在窗户上,让右侧的大衣尽量多余一些出来,然后闭目养神。

山区的夜晚是寒冷的,何况是冬季雪后的山顶。客车熄火不久,那刺骨的寒风就顺着四处漏风的客车钻进来,很快在车厢中弥漫开来,然后顺着领口、裤脚以及所有防护薄弱的地方向肌体侵袭,而身体散发的微弱的热量在这种持久地毫无倦意的侵袭中,没有一点抵抗力。很快,国庆靠在窗户的左肩就冰凉了,麻木了,甚至影响到本来就不怎么灵活的脖子。而右侧女子的身躯也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,悄然拉住了大衣衣袖,盖在自己身上。

还没有来得及睡去,国庆只是想活动一下有些麻木的身躯,略略一动,那女子就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坐直了身体。

“冷?”国庆说。

“嗯。”女子的声音细如蚊蝇。

建军看着那女子,那女子只是用大大的眼睛瞅了国庆一眼,又迅速垂下眼帘,目光清澈而无助。不知道怎么回事,国庆觉得自己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被触动了,于是,脱下自己的羽绒服,递给女子,而自己则穿上了建军的大衣,又把自己围着的围巾也给了那女子。

“那样不行,不知道寒从脚下生吗?两个笨蛋,抱在一起不就行了,不会去看看后面那小两口。”建军也蜷成一团,裹着大衣侧卧在引擎盖上。

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”女子咬牙切齿地说。

“狗嘴里当然不吐象牙,可人嘴里全是实话。你那脚,到不了天亮,就肿成牛蹄子了。”建军毫不客气。

后面的座位上,一对小情侣是相互拥抱着的,那小女孩蜷曲着缩在男孩怀中。女子厌恶地看了一眼建军,迟疑中,轻轻地靠近国庆的肩膀。

刚刚有些睡意,国庆又醒了,不是因为冷,而是靠在身边的女子开始打哆嗦,浑身如筛糠一样,上下牙不自觉颤抖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晚响亮而急促。

国庆问:“怎么了?”

“冷,脚……没……没感觉了。”女人说话口吃起来。

国庆没有来得及回话,建军翻起身来,把自己身下的坐垫居中一折,粗暴地拉开盖在两人身上的大衣:“起来。”然后把坐垫塞在窗户和靠背之间:“说了不听,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你不用吐还是抖吧。”说着,让国庆斜靠在座位上,用身体靠紧坐垫,又让国庆穿上自己的羽绒服,对女子说:“不相信我相信他不?脱鞋。”

女子迟疑了一下,坐到国庆旁边脱了鞋,建军二话不说,让女人反穿上大衣的一个袖子,捞起女子的双腿,朝国庆怀里一放:“送你两个冰冻猪蹄。”然后把大衣盖在两人身上:“脊梁靠脊梁,强如睡烫炕。”说完,竟自裹上大衣睡去了。

如同一块冰放入两腿之间,一瞬间,那入骨的冰凉瞬间就顺着脊梁骨传遍了全身,国庆不由地打了个冷颤,脸刹那间红了,那女人的脸更如同抹了胭脂一样。女子想抽回自己的双脚,国庆轻轻地按住,微笑着摇了摇头。实质上,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,车上人除了自己身上的衣服,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能够御寒的东西,建军自己还在冰凉的引擎盖上卧着,车上的油前面还要几百公里,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能用的。

但是,毕竟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,还是两个年轻的男女,国庆是第一次和妻子以外的女性这么紧挨在一起,还在大庭广众之下。别人怎么看,女人怎么想,自己能不能把持好自己。各种念头纷纷涌上脑海。

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紧张,国庆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:“想暖和就挨紧些吧。”

东方鱼肚白的时候,车里的人被外面的叫卖声惊醒了,附近的村民三三两两一伙,提着热水瓶,背着方便面开始沿路叫卖,只是价格高的出奇:一式的桶装面八元一盒,加开水就是十元,一个烤饼五元,就连五角一袋的榨菜也要两元。

建军看了一眼国庆:“搂美女的感觉好吧?”

国庆瞪着建军:“好你怎么不搂?”

建军笑了笑:“上车睡觉,下车尿尿。想方便的下车了。”美女依旧斜靠着建国,只是身体早已不再僵硬,双手也不自觉地搂着国庆的腰。建军说话时,美女只是轻微扭动了一下身体,而微微闪动的睫毛和挂着一丝微笑的嘴角说明她并没有睡着。

建军几乎把一个小贩的东西全买来了,桶装面、烤饼、榨菜、火腿肠等鼓鼓囊囊地提了一大袋,还拎着三暖瓶开水,冲国庆道:“想吃自己动手。”又递给国庆一支烟:“我是不是头让门挤了。大爷一样伺候你,还得管你的她。”

国庆恼怒地看着建军:“你再胡说一句,信不信我撕了你的臭嘴?我的脖子都不能动了。”美女有些局促地坐直身体:“我也去买一些。”

“不用,今天就吃定他了。”国庆站起来,活动着身体。

又一个白天过去了,前方的车依旧丝毫没有开动的意思。

因为头一晚上的经历,三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融洽了许多,开始随意地聊天,只是只要建军说话,那女子就挂上了那付冰冷的神情。这个时候,才知道美女姓徐名妍,在省城一家大学工作,回去是处理自己一些棘手的事情。因为头天晚上有事,早上醒来就急急忙忙地来赶车,想着几个小时就到了,所以忽略了取暖的衣物。

又是一个晚上。有了昨天的经验和过程,徐妍不再扭捏,天一黑如法炮制,和国庆拥在一起。早上五点多,由远而近,由小而大的汽车轰鸣声终于宣告了道路的畅通,中午一点,原本七个多小时的行程,整整用了近四十七个小时,才宣告完成。只是早上开车的时候,许是不再为堵车而担忧,拥着徐妍的国庆身体竟然有了反应,徐妍明显感觉到了国庆的坚硬和温热,她只是巧妙地移动了一下双脚,不再去刺激,然后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国庆胸口,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却满是温情。

告别时,徐妍走到建军面前:“谢谢。以后不会坐你的车了。”疲倦的神情中有一丝调皮。又走到国庆面前,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轻轻地拥抱了一下,转身而去,那袅袅婷婷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之中。

三十多年后,国庆和建军早已退休。两人还是和年轻时一样,经常在一起聊天、散步。偶尔还喝两口小酒。一天在建军家中酒至半酣,建军突然说起了这个故事。

国庆说:“小徐那天为什么那么反感你?”

建军说:“年轻嘛,看她那么漂亮,就想扯个近乎。你睡觉那阵,我逗了几句,她就认真了。”

“你那狗嘴里就是不吐象牙。”建军夫人说:“第一次上我家,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脏话。可两杯酒下肚,和我爹说了没有两句,他妈的就出来了,气得我爹自己出门转去了。看见女人,就如狗见了骨头一样,一辈子了,也没有见你有过几个情况。”

“这么多年,你怎么没有给我说过。我就不相信,一天两夜搂着人家,没有发生些出格的事情?”国庆的妻子却是不依不饶。

“发生什么呀。我冻得跟狗一样,建军又跟狗一样盯着我,生怕我吃独食。还有那一车人,想也不敢呀。”国庆说。

而国庆没有说的是,后来两人还见过两次面,一次是第三天下午,刚刚开完会的国庆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看见了专门前来找他的徐妍,说是还围巾却是没有带着。说是专门来感谢的。说是事情办好了晚上就要返回。说是春节前放假后回来一定请国庆吃饭,不能拒绝。闲聊中,才知道两人是中学校友,只是徐妍晚了三届,还有共同相识的人。第二次是春节前,放假后回来的徐妍打电话说一起去吃饭,只是晚上的饭要下午三点就要去。那天吃饭的时间很长,徐妍说着自己,自己的以前、现在和将来。说着自己的工作生活,说着家,父母养大长大的家,也说刚刚不存在的自己的家。徐妍还说,过了年她准备去留学了。吃过饭,两人在马路上走了许久,国庆说:“冷吗?我们回吧?”

徐妍莞尔一笑:“没有那天冷。”

年后大概是三月份的时候,国庆收到徐妍的一封信,信没有抬头和署名,很是简练:

很想在以后所有的日子里,和你有那个雪夜一样的温暖。

但是……

但是,其实是对不可重复的过去的无奈。

围巾带走了,或许在异国他乡还有寒冷的时候。

国庆也回了一封信,只是信中只有一张自己一家三口的照片,照片上自己刚刚两岁的女儿在妻子怀中笑得很甜,照片背面写了四个字:一路平安。

后来,就没有后来了。

多余的话:答应朋友写一些关于那个年代情感的文字,结果就有了如烟往事这些故事。

每个时代都有它不可复制的特征,情感也是,且因为具体对象的不同而千差万别。如果说《那年那桥那花》中的军因为对爱的懵懂而无措的话,那么《那年那路那风》中的三儿就是用一生在守候着自己的爱之路,而《那年那雪夜》中的国庆却用行动验证着爱的真谛。

于是,花,不管是什么季节,总要开放,而要架起心中的桥,不只是需要爱,如花、平和徐妍。于是,即使有路,也需要经历风雨,才能于平凡中酿造幸福,如军、国庆。

既然是往事,就没有了激扬的文字,只有平和的叙述,所以如烟。那个年代的你、我、他,只有属于那个年代的往事。

纯属虚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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