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城小爱

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，炫晕感强烈。楼高，人多，车多，炎热。操着一口流利的川普话，挤进公交车到达住地附近，再转步行路线，路过一间间小商铺，穿过一条条小巷子，住进了城中村。

城中村，顾名思义，被繁华喧闹的城市包围的农村。村里道路错综复杂，一条巷子钻进去便可以通达整个片区。每条巷子模样差不多，仅供二至三人并排通过，路面阴暗潮湿，两边是小商铺，商铺老板一家大小吃住在一起。旁门是通向楼上的楼梯，开得门来，门口会有一小块闲置的地方，那里有抽水泵呜呜的工作，每日抽水两次供应整栋使用，这小小的地方同时也可以存放一至两辆自行车或者两部摩托车。一般一栋楼为6-8层，三楼以下基本没有光线，即便是阳光充足的夏天，依然得打开明晃晃的灯才能看清室内。上到四楼，光线开始充足起来，顶楼便是一番明亮天地。楼顶有水塔，储存着楼下抽水泵呜呜工作送上来的水，有两三根三角架撑住的竹竿，供二楼以上的住户晾晒衣服棉被。稍微有点生活气息的房东，会在楼顶种上几盆从不打理的花草，生命力强的，顽强的在花期绽放，生命力弱的花草，便从此焉了去，任由杂草掠夺领地及营养。

村里每栋房子友好的彼此相依，间距很窄，隔壁栋屋内的说话声音，不用偷听，顺着窗户便能清晰的入耳，这种友好，称之为：握手楼。

村里居住着很多人，如若全部走出屋子，完全可以媲美市中心繁华地段密集的人群。村子里的居民，均为外地务工人员，背景离乡来到陌生的城市，努力工作打拼只为生活得更好。环卫工、服务行业员工、制造业工人、教师……其中也不乏高级人才隐居，因为租金便宜。好一点的城中村，周边交通发达，生活配套设施齐全，一般走出村子几百米便有公交车或者地铁直达市内各地。每日清晨上班高峰时间，人们蜂拥而出奔向各工作地，下班到家时段，厨房交响乐便欢乐开启，夜深之时，宁静如期到来，偶闻几声狗吠。

我是不喜欢城中村的。但却在城中村里住了十年有余。

租住的第一个家，一室一厅，25个方左右，三楼，小巷稍深，入门有一大片空置院子，房间光线还不错，阳光可以透过狭窄的阳台照进屋内，房租嘛中等价位，就着自己的薪水水平，除去各项生活开支后，欣然租下。安心住下。母亲同住。五楼女子燕燕，未婚，刚给男朋友生下女儿，母亲上顶楼晾晒衣被，无意中听到婴儿哭得厮心烈肺，母爱之心泛滥，询问燕燕：宝宝是怎么回事?新手妈妈燕燕救命稻草般抓住母亲，让母亲帮忙哄一下宝宝，于是宝宝在母亲温柔的抚慰中安稳睡去。燕燕当即聘下母亲帮忙照顾宝宝，每月付给母亲工资。我从来没有看见燕燕出门工作，从母亲那里得知，燕燕做淘宝生意，男朋友负责处理进货出货，每月收入还算不错。母亲说燕燕是个漂亮的女孩，宝宝长得也非常可爱，母亲的描述约三个月后我才真正得到证实。关门闭户的城市生活里，街坊邻居互不相识，你过你的生活，我过我的日子，开门不一定见到人，关门却是一定听得到声，所谓的街坊邻居情谊薄如蝉翼。虽然人类是群居动物，相比其他动物多了份更亲密的情感，但是城市的独立生存空间，加之社会上某些不法因素，人们互相猜忌，关上心门，锁在相对安全的自我空间里，亲密之情不在，群居只是诠释了人们在同一个空间里存在而已。

燕燕的休息时间因为生意的关系而与我们的生活节奏相互交错。母亲每天清晨十点钟之后去看孩子，晚上十二点之后结束一天的工作，期间母亲不用煮饭，不用做家务，只是单纯的帮手带孩子，燕燕的要求很简单，孩子不哭闹就行。母亲是个勤快人，看着燕燕家里乱入麻的空间，实在忍不住之时，便帮燕燕收拾一下，燕燕很感激，给母亲额外的钱，母亲有时收有时不收。母亲说：我小女儿年纪同你差不多，也是不太会很生活的人，帮你收拾与帮我女儿收拾没有什么差别。燕燕泛着泪光：阿姨，我没有妈妈，她老人家仙逝两年了。我男朋友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，就算我现在生了孩子，他妈妈也不会来照看我半分，一直逼着我男朋友跟我分手。我要打理生意赚钱，要照看孩子，还要忍受他妈妈的态度，更可恨的是我男朋友一点都不帮手，刚开始还跟他妈妈说好话，要带我回去他们家坐月子，可现在因为孩子难带，生意也没有以前好做了，他嫌麻烦，三天两头的说早知就该听他妈妈的话，现在想要跟我分手。阿姨，我该怎么办啊!动情之时，燕燕流下泪来。俨然将母亲看做自己妈妈般的讲述不易。母亲不擅言谈，手足无措，有些急躁的说：怎么会这个样子呢?孩子都生了啊!要对孩子负责的啊!一个人带孩子生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啊!燕燕，突然间一把抱住母亲大声哭起来：阿姨，我怎么这么命苦啊!我该怎么办啊!母亲拍着她背，叹息着：乖啊，不哭，不哭。需要阿姨给你搭把手的，你只管说，只要我还住这里都没有问题的。

宝宝三个月大的时候，某一天晚上，五楼燕燕家传出摔打以及哭闹声。母亲抱着宝宝回来，一脸担忧。母亲说：燕燕两公婆吵架了，好凶，她男朋友要分手，不想要孩子，也不想给抚养费，燕燕怕吵架闹到孩子，让我抱下来避开一下，唉，现在年轻怎么都这样呢?燕燕好可怜!宝宝很安静的熟睡着，这个还不会叫爸爸妈妈的孩子根本不知道父母已经要分离。分开的两个人，哪里会想到孩子的无辜呢?宝宝确实长得漂亮，粉嘟嘟的脸蛋，小小的嘴，那小模样以后长开了，真是美女一枚呢。我有些喜欢小宝宝。妈，人家两公婆的事，你可不能去说什么哈。母亲点头，当然啦，也轮不到我说什么，只是觉得燕燕可怜，孩子更可怜。半夜时分，燕燕下得楼来接孩子。燕燕长得的确漂亮，眉形弯弯，大眼，高鼻梁，薄唇，肤白，脸小，长发，一米六几的个子，略瘦，尽管因吵闹哑了声音，肿了双眼，依然可以看出燕燕的美丽。母亲很关心：你们打架了?燕燕：嗯，把我的电脑显示屏都打了，还打我了。母亲激动起来：打你哪里了，有没有事，要不要去医院，我找他去。我一把拉住母亲：你去干啥?燕燕也拉住母亲：阿姨，您不要上去，他现在就像疯狗一样，您去也不合适。我先把孩子抱回去，有孩子在他再疯也不会怎么样，打扰您休息了。谢谢您阿姨!

吵吵闹闹中，燕燕与男朋友分了手，带着孩子搬了家，搬家时，送了一台小型衣物脱水机给母亲。燕燕搬家那天，母亲叹息了半天。晚上与我交谈，女人多难啊，要工作，要生孩子，带孩子，做家务，处理婆媳关系，男人就知道赚钱回来，好像赚了钱就是天王老子。男人要是懂事，心疼老婆才对，老婆是人家父母养了多年捧在手心怕摔了，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，又不是请的免费保姆，加倍珍惜老婆才是个好男人。我惊讶于母亲能平静的说出这番话来，平时的母亲除了絮絮叨叨柴米油盐之外，基本就是提醒我要好好工作，爱护自己，不要在外搞乱七八糟的事。原来，母亲心如明镜的看透家庭生活，只是将这些大道理细化在了粗茶淡饭，儿女教育等诸多事物上。燕燕走时留下母亲的电话。去年母亲接到燕燕的电话，燕燕去了湖北，结了婚，生活状况还不错。燕燕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：阿姨，我挺想您的，如果您有时间，来我这里玩。母亲很开心：好，好，燕燕你好好的啊!

因为工作的关系，我们也搬了家。辗转几次，依然没有搬出城中村，依然在巷子里穿梭，看朝阳、日落。

再后来，母亲不再与我同住，自己租了小房子单住。而我，住在离母亲不远的地方，步行8分钟，隔着几条巷子，一条主干道。母亲在三楼，我住五楼。

母亲自己工作。晚上有时间便来看我，给我带来蔬菜水果。母亲说：我若不在，你该怎么办?我嘻笑着：妈，我是您最爱的女儿呢，您怎么可能不管我呢!

哪怕，您的女儿很没出息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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