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永青‖我心深处

◎王永青

回家给儿子办理好了档案，就要返回千里之外的他乡上班了。虽然是初秋，但已经是凉风习习。

李商隐有诗曰：人世死前唯有别。背上母亲给塞满了好吃的背包，我心情沉重地对父亲说：“你要好好照顾我妈妈，别让她走路摔倒了，春节我们都回来过。”

父亲说：“知道，你不用挂心了。”

我没有敢看母亲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，此时我的眼睛湿润了，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
谁言寸草心，报得三春晖。

母亲年轻的时候个子高高的，1米7多，身强力壮，干农活如老黄牛一样，而如今，腰如弯弓，个子不到1米2，脑血栓留下的后遗症，拄着拐，走起路来一步一步地往前挪，颤颤巍巍的。我曾问母亲说：“给你买个拐杖吧？”

母亲直摇头，一字一字的说：“不……要……这……个……就……好……用。”

她手里拄的拐杖是哥哥去山里砍的一个树枝，粗糙得很。我知道，母亲是怕我花钱。

看着老态龙钟的母亲，我不禁想起了结婚第一年的夏天，星期天我回家看父母，适逢天旱，当时刚收割完小麦，村里的人们都在水库坝塘抢水浇玉米秧苗，我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了，在玉米地里找到了父母。母亲一见我回来了，十分高兴，马上把铺在地上的竹凉席让给我，她和父亲就这样躺在刚收割的麦茬上，我们三人在满天的繁星下说了一会儿话，母亲一直用手里的扇子给我赶蚊子，生怕蚊子咬坏了我。我说陪他们一起抢水浇地，母亲死活不同意，执意叫我回家睡觉。难道是我结婚了住在县城，现在回家母亲把我当客人看待了？不是，那是因为母亲有一颗慈祥的心。

第二年的春末，因为有特殊事，我抱着还没有断奶的儿子回到父母家里（那时妻子已经开始上班了），由于我中午喝酒过量，醉得不省人事。儿子在白天还好，跟着母亲不哭不闹，天一黑下来，儿子就开始找妈妈。

父亲只能对着睡得如死猪一样的我一边痛骂，一边叹气，母亲则心疼地抱着儿子去村里求在哺乳期的母亲给儿子吃口奶。去第一户人家，虽然母亲低三下四陪着笑脸说尽了好话，但是还是被拒绝了。到了第二家，那个在哺乳期的母亲看着儿子哭闹得可怜倒是同意了，可是儿子一看不是自己的母亲，坚决不吃，而且哭闹得更加厉害了。母亲没有办法了，把一直不停哭闹的儿子抱回家，又抱着儿子在家里从东间走到西间，从西间走到东间，就这样来来回回走了一夜。

第二天酒醒后我心里很愧疚，觉得对不起儿子，更对不起母亲，害得她抱着儿子一夜没有合眼。

母亲七十八岁那年突然得了脑血栓，我也下岗失业了。去应聘了几家单位都嫌我年龄大，不收。在医院里，母亲躺在病床上一边输着液，一边哀愁地看着我，劝着我。

有一天侄女知道母亲病了，特意去医院看望她。母亲不顾脑血栓说话费事，一字一字地哀求侄女说：“回去帮你叔叔找个工作，你弟弟就要考大学了，正是需要钱的时候，家里都指望他挣钱呢！”听了这话我心如刀绞，潸然泪下，呜呜地哭泣起来，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钻进去。当时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没用的人，人到中年了还让满鬓斑白的老母亲病中操心。

上学时老师讲过，一群大雁在天空上飞行时，如果有哪一只掉队了，领头雁就会嘎嘎地呼唤掉队的大雁，我想母亲正是家里的那个领头雁，生怕她的哪一只大雁掉队了。

有一次我和母亲说，弟弟在家里种地，一年剩余不多钱，不如出去打工。母亲十分哀婉地说，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离家远，意思是在外面不容易，沐甚雨，栉疾风，在家里天天能看得见。母亲又笑着和我说，那次你打电话，你爹要挂电话，我生气地说给我电话，我和孩子说两句。

母亲那时多想听听远在千里之外的孩子的声音啊！都是我不好，没有考虑母亲的感受，而父亲每次接电话时总是怕我浪费电话费，匆匆说两句就挂断了电话。而最近几年，每当我叫父亲把电话给母亲时，母亲就说，我的嘴不好使，说不出话来，你和你爹说吧。听了母亲这样说我也是黯然泪下，心里是无限地懊悔不已。

关山难越，谁悲失路之人。《左传》中记载郑庄公在有一次赏赐颍考叔吃饭的时候，颍考叔把肉留着，放在一边，不舍得吃。郑庄公问他原因，颍考叔说：“小人有母，皆尝小人之食矣，未尝君之羹，请以遗之。”而我，连母亲最想听我电话的时候我都没有给她机会，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。

我背着背包走了，没有敢回头看母亲，我的眼睛湿润了，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
此时天空中飘下了小雨，我的眼泪也簌簌地落下，正如这飘着的小雨。